导读:个头不高、身体很壮的张宏,是北京生命科学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从黄山脚下的乡村到省城合肥,从美国哈佛大学医学院到北生所,张宏在科研的道路上走得自信而坚决,已成为细胞自噬领域的国际知名科学家。前不久,他与我国的六位同仁一起,荣获“霍华德—休斯首届国际青年科学家”奖。
1991年毕业于安徽大学生物化学系,2001年获得美国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医学院分子遗传学博士,2001至2004年在哈佛大学医学院、马萨诸塞总医院癌症中心任研究员,2004年回国到北生所建立独立实验室。主要研究领域为多细胞生物中自噬作用的机理和调控机制,在《细胞》等国际权威杂志刊发高水平论文10余篇。
“我希望自己能够死在实验室,而且我肯定会的——这是我最美好的结局。”
张宏笑着说。采访中这话他说了至少三次,每次都说得非常自然、坦然。
个头不高、身体很壮的张宏,是北京生命科学研究所(以下简称北生所)的高级研究员。从黄山脚下的乡村到省城合肥,从美国哈佛大学医学院到北生所,张宏在科研的道路上走得自信而坚决,已成为细胞自噬领域的国际知名科学家。前不久,他与我国的六位同仁一起,荣获“霍华德—休斯首届国际青年科学家”奖。
收到来自美国的获奖通知后,张宏没有告诉任何人,好像完全没有这回事似的。
“我搞科研纯粹是因为自己喜欢,荣誉、奖励啊这些东西都不重要。”张宏最看重的是,自己在科学上做出了什么、发现了什么。“如果几十年之后还有很多人在谈论你做过的东西,还在沿着你开创的方向继续往前做,这就足够了。”
“回国可能是我这一生最简单的决定”
2004年,作为我国探索现代科学研究所运行机制的试验田,北生所位于北京昌平区的办公楼刚刚竣工,所长王晓东正忙着从海外招兵买马。
“就是这里了!”这年7月4日,张宏回到阔别多年的北京。站在北生所空空荡荡的大楼里,他不但没有感到失落,反而有几分窃喜。
1994年,从北京医科大学硕士毕业的张宏,与女友一起赴美国留学。2001年从爱因斯坦医学院博士毕业后,他到了著名的哈佛大学医学院,在著名肿瘤学家Daniel Haber教授实验室从事博士后工作。张宏做得非常出色,获得Burroughs Wellcome 基金会生物医学事业奖,该奖项是专门颁发给优秀博士后的,每年只有20人获奖,每人奖励60万美元科研经费。
2003年底,张宏听朋友说中国正在筹建北生所,就把简历投了过去。两个星期之后的一个大雪天,他在康涅狄格州的一个机场参加由王晓东主持的面试。“跟我一起面试的有十几个人,但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
当时张宏科研进行得非常顺利,在美国找份满意的工作没有任何问题;太太也已经上班,工作很稳定,工资也不低。
“在这种情况下选择回国,下决心一定很难吧?”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做得最简单的一个决定,比选择上哪个大学呀来得更容易。当时我继续留在美国已经没有意义,因为我能想象得出今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从副教授干到教授,然后退休,一辈子就这样了。而生活稳定不是我追求的,只要家庭稳定就可以了。”他哈哈一笑。
“我需要的就是这种刺激、这种追逐。你要说爱国什么的,这种心理也很强烈,但最主要的是我的性格。”他告诉记者,在“很稳定的生活”和“根本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之间,“我肯定会选择后一种:这多富有挑战啊!”
“那您太太愿意吗?”
“我和太太出国前有一个‘交易’。”张宏得意地说,“我们申请学校时,她申请的是爱因斯坦医学院,录取了;我当时被几所学校录取,我就跟她说:我选择一所离你最近的学校,但这辈子只有这么一次我跟着你走,今后所有的决定必须我来做。她说:行。所以在回国的事情上,她没有太多的犹豫。”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别人没有做过的东西”
到北生所后,张宏立即着手建立自己的实验室,订制所需的各种仪器、材料。结果,喜欢挑战的他很快遭遇挑战。
“你肯定搞错了,中国从来没有人订过这个东西。”他向德国的一家仪器设备公司订一套线虫显微注射仪器,结果对方自作主张,给他换了一套做细胞的显微仪器。
他碰到的另一个难题,是做实验用的塑料培养皿。“我每天需要使用1000到2000个培养皿,当时市场上的价格是一个6角多,根本负担不起。我就在全国的企业找,终于和江苏海门的一个乡镇企业谈妥了,他花1万元钱给我造了一个模具,专门给我的实验室做培养皿,每个3角2,一直做到现在。”
类似的遭遇并不奇怪,因为张宏是中国大陆第一个以秀丽线虫为模型,做细胞自噬的机理和调控机制的。
作为细胞内主要的代谢方式,细胞自噬是通过形成一种叫做自噬小体的双膜结构,来包裹细胞质和一些受损的细胞器,并把它们运送到溶酶体中降解。“打个比方说,细胞自噬就是通过自噬小体这个清洁工,把细胞内的垃圾清除掉。”张宏说,细胞内的“垃圾”如果不能及时被清除,积累多了,细胞就不能正常运转,从而引发一些疾病,特别是老年痴呆、帕金森、亨廷顿舞蹈症等神经退化性疾病,以及心肌梗塞、肿瘤等。“细胞自噬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生理过程,如果我们能把其中的重要机理和调控机制搞清楚,就可能推动这些疾病的治疗和相关药物的研发。”
“科学家们对细胞自噬的最初了解,都是源于单细胞的酵母;我们这个实验室是真正从多细胞生物——线虫研究细胞自噬基因的。”张宏说,截至目前,他们已在《细胞》、《发育细胞》等权威杂志发表10多篇高水平论文,取得一些重要突破:线虫发展成研究自噬的多细胞生物模型,并通过该模型发现了一批参与自噬作用的重要基因,从而为更好的理解细胞内蛋白降解机制提供了全新的视角。
从事这些前沿性的原创研究,困难自然可想而知。“我绝不会因为一个事情难而放弃。”张宏讲了个故事:他读博士的时候有一个基因没有克隆出来,就在做博士后研究期间,利用晚上和周末,到隔壁一个线虫实验室继续克隆那个基因。当时还没有高通量基因测序等技术手段,克隆一个基因像大海捞针一样困难,但他硬是坚持了一年多,把这个基因搞出来了。“我克隆这个基因并不是为了博士毕业或者发文章,纯粹是为了坚持自己的信条:只要你觉得某个东西重要,不管有多困难,也一定要把它弄出来!”
在张宏的人生词典里,没有“失败”这个词。“我跟学生说:实验没有成功、失败之分,只有正结果、负结果,正结果、负结果都是结果。寻找真相就是从不同的路去探索,负结果就证明这条路不通呗。”
张宏的另一则科学信条,就是:绝对不做别人做过的东西。“我从来不认为我比别人聪明,也不认为比别人运气好,自己也不是工作最苦的,所以别人做的东西我不会做得更好——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别人没有做过的东西。”
“这当然需要自信。”他以自己为例:我本科是安徽大学毕业的,但自己从不因此而抬不起头。“如果你老想着这个事情,以为自己就能干安徽大学毕业生干的事,那你说你还能干啥?”他有自己的一套理论:非名校毕业也有它的好处:如果你是清华、北大毕业的,你可能为清华、北大感到骄傲;但如果你是安徽大学毕业的,你的母校可能就会以你为骄傲。
“我觉得生活里没有比这个更美好的了”
张宏的电脑桌面,是他陪女儿在海边散步的照片;背后的柜子上,挂着儿子画的花草。
说到孩子、家庭,他给记者讲了一个笑话:一天晚上陪家人吃饭,他喝了点酒,对儿子说:你爸是个科学家,也算是个人才。听到这里,儿子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含在嘴里的比萨掉了出来,满脸怀疑地问我:你也是个人才?太太接话说:“你不就是个开车的吗?”
“我能为家庭做的,就是当司机了。”张宏说,他每天早晨6时半起床,把孩子送到学校;一周七天只在周六、周日晚上陪家人吃两顿饭,其余都在单位吃。他每年强迫自己休一次假,带家人出去玩一趟。“当然我的功能也极其有限,就是给他们开车。”
“我来北生所差不多8年了,除了出差和休假,不来实验室的日子不会超过5天。”他说,“我在家里当然也能工作,但就会感觉无所适从,浑身不自在。我太太看见我这样,就会说:‘你走吧走吧!’”
“在实验室里我就感觉很舒服,读文献、写文章、跟学生谈话……做什么都可以。”他笑着说,“做科研对我真的是一种乐趣。我不能想象,除了科研我还能做什么?”
除了每天下午打一个小时的羽毛球,张宏没有别的爱好。“如果有时候觉得很累,我就泡杯茶,读上两篇好文章。看着那个实验设计得那么精妙,那种感觉真的非常非常美好!我觉得生活里没有比这个更美好的了!”
“你一定要学会放弃”
谈到自己回国后这几年的变化,张宏说,中国的科学的确是在进步,但进步的速度还是比较慢。“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许多做科研的人功利心太强,只把科研当成敲门砖,一旦达到某种目的,就失去对科研的兴趣了。”他遗憾地说,“我觉得很多年轻人回来以后迷失了方向,追逐了很多不该追逐的东西。”
“我们现在面临的诱惑的确很多,但你一定要学会放弃。”张宏说,我经常问自己:什么是最重要的?当你知道某个东西对你不重要,你就要学会放弃,因为你不可能什么东西都得到。“人生虽然很短,但只要你沉下心来,还是能做几件事情,关键是要学会放弃,在自己喜欢做、擅长做的事情上做到最狠、最大。”
自己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
张宏笑得爽朗:“我没有具体的目标,也从来不给自己设定什么目标。我永远不会对自己满意,只要觉得前面还有未知的东西,我就会一直做下去——所以我觉得我会死在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