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一公不仅在研究领域成果显著,对社会问题的关注与参与度也颇引人注目,常常引发公众话题。作为国内最早写博客抨击雾霾问题的科学家之一,对于空气问题的监督再一次成为他两会提案的重要内容。
许戈辉:这次两会你都发表了一些什么样的观点?你最希望传递什么样的声音?
施一公:我在小组会议上提到了雾霾。政府工作报告里提到过,对于环境污染,对于偷排、偷放,是要予以严厉打击的,我希望再加上一个依法。严打是有,但有时候老百姓理解是有阶段性的,一个国家最后还是需要法制。全团会议上讲的就比较多了,当时讲了两大点,第一大点里面我讲到了大学行政化的问题。现在大学行政化趋势在加重,需要遏制一下。然后我还讲了河南,因为我是在河南出生长大的。河南教育资源特别贫乏,一亿人口只有一所211大学。我记得白岩松讲过,他说中国什么样,河南就什么样,河南什么样,中国就什么样,我觉得讲的非常精彩。河南是中国的缩影,像这样一个历史悠久的中原地带,高等教育还是相当差强人意,所以我讲,河南将来经济转型,怎么转都离不开科技和人才,如果没有世界一流的研究性大学作为支撑,河南这样的大省将来发展会进入一个瓶颈,就像中国一样,要想超过欧美强国怎么办?最后拼的肯定是世界一流大学,世界一流的科研院所,别无他路可走。
生命本身充满神秘色彩,对生命的探索也是科学家们从未间断的工作。
2015年,施一公带领团队在生命科学研究领域取得了重大突破性发现,可以说人类对自身的了解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施一公:“我们去年确实取得了一项很重要的成果,应该说过去几十年在世界上有几十个研究组都在攻坚,但一直没有取得突破。去年我们在合适的时间,有合适的一些学生,胆量又很大,既是机缘巧合,也是天时地利人和,最后把课题做出来了。应该说我们其实是破解了中心法则里的关键的一步机理。DNA变成蛋白质,不能直接变,中间必须经过一步叫RNA,但RNA本身挺复杂的,必须把这RNA修整一下才能够变成蛋白质。我们去年的工作,应该说在解决这个道理上迈出了一大步,我们今年的工作,会进一步把它搞清楚。我做的这个研究,简单一点讲的话,是用生物物理的手段,从原子分辨率,看到它每一个原子在哪,从根本上解析生命过程,也是疾病发生的过程,这样的话会对制药,对理解生命、探索生命起到一些作用。”
到底如何能成为一名科学家?人们曾探究过爱因斯坦那颗装满了智慧的大脑,种种解剖,种种分析,但似乎没有太多可令人信服的科学结论。科学家本身也成为一类神秘人物,他们真的异于常人吗?
施一公:“现在我们的中学生、小学生,对科学的兴趣真的是降到历史最低点。这跟我们的宣传有关,我们没有把科学家全面地展示出来。科学,你可以说它是高尚的,其实这句话好像大家老往其他地方理解,其实科学家就是最最普通的人,老百姓是什么样,科学家就是什么样,老百姓喜欢什么,科学家也喜欢什么。”
“这段时间我的压力不仅来自外部,也来自内部,不管我在美国学术成果有多好,我必须证明在中国能像在美国一样优秀,尽管清华大学对我非常支持,我很感恩清华大学,但是外部环境却非常敌视。你可以想象,像我这样的人,都会在半夜两点半骑自行车回家的时候,唱着国际歌,当然我眼泪不会掉下来,那是一种很悲壮的感觉。 也就是到这个阶段以后,是我的第四次脱胎换骨,我觉得我整个的学术水平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有时候我会对朋友讲,我从小就有个习惯,特别不开心的时候,实在想不开的时候甚至万念俱灰的时候,想一想宇宙就好了。”
回到清华后,最让施一公自豪的,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人才引进。
许戈辉:我可以想见施一公的境界,或者说火候已经到了,但是你的学生也都已经到达这个层面了吗?我们的制度、经费、设备,所有这些都到了吗?为什么可以这么豪气冲天?
施一公: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第一,老师带学生,就是师傅带徒弟,有什么样的师傅就有什么样的徒弟,名师出高徒。他们是可以做得非常优秀的。 举一个小例子,我有一个学生叫柴继杰,他比我还大一岁,是大连轻工业学院学造纸的。 他非常执著,大学毕业分到工厂里做技术员,自学四年后,考上博士,在国内拿到博士学位后去我那做博士后,做得很精彩,现在也是清华大学教授了。其实每个人的长处发挥到极致,都是可以改变天地的,是可以改变社会的,可以不得了的。 第二个就是科研设施和钱。刚回来的时候钱并不多,但现在在清华大学、在北京市,在国家的关注支持下,也是相当不错的。我的压力非常大,因为这是纳税人的钱,我们如果不能在国际上所向披靡的话,我觉得愧对老百姓、愧对家乡父老。
父亲是位充满理想的知识分子,多年前的意外离世曾给施一公带来巨大的打击和伤痛。访谈中,他几次主动提到父亲,这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更有助于我们了解一位优秀科学家的家国情怀。
许戈辉:我可以这样理解吗?就是父亲生前对你的期望造就了今天的科学家施一公,而这种打击,让你一直对改变这个社会,改变这个环境有一颗责任的心?
施一公:可以这样讲。有时候在选择说与不说之间,我还是会选择说,顶多说得缓和一点。其实每个人都应该想一想,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什么,为了什么人活,为什么要这样做。
许戈辉:你会不会在科研过程中经常有种种惊叹,甚至无助的感觉?
施一公:当然有,会有惊叹,会有一种敬畏。学得越多、研究得越深,觉得这里面越有意思,敬畏之心也会越重。我不晓得技术进步、科技发展能给人带来多少心灵上的真正愉悦,或者说我不知道后果是什么。听着好像很矛盾,一方面我拼命的研发新技术,一方面我又有些担心。这样的发展到底会带来什么,我觉得只能留给我们下一代,下一代的下一代去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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