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宁(清华大学教授)
365天前的此时,我默默地想:我就要开始与清华的七年之痒了。此前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学校超过7年,我以为自己在2014年可能会动一动,哪怕是出去做个sabbatical呢。
不成想,2014年过得格外的快,还没来得及感到“痒”,2015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面而来。回望过去的365天,脑子里只有两个词:“舍得”、“坚持”。
“舍得”其实是两个反义词,舍与得,从2014年1月17日以后,我一直都在念叨:舍得舍得,不舍不得。这个感悟是来自于做GLUT1。如果不是毅然舍弃本以为难度会小很多的弯路,也不会这么快直通罗马。在一个地方、一个领域待久了,难免温水煮青蛙,会因为detour的甜头而忘了本来的目标。可是人的精力、时间、资源终归有限,退后一步,看看更广阔的天地,壮士断腕,也许一不小心会成就一代神雕大侠呢?
“坚持”是每个人都听得耳朵长茧的词,但是直到今年夏天我才真真正正领悟了这个词的可贵。有些事情只不过是咬牙坚持一下下、就一下下,结果变成了成功与失败的天壤之别。
2014年的8月是我最焦头烂额的一个月,本来是计划8月8日开会回来之后用三周写一篇早就答应Annual Review的综述,可不成想7月底做出了RyR1的结构。凭以前太多的经验,知道这种重要结果总会是前后脚几个组一起做出,时不我待!可偏偏这是最大的离子通道,3.8埃的这一飞跃式的高分辨率揭示的内容实在太多,我于是很贪心地和合作者们讨论要写成两篇论文;没受到支持,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事实上,他们是对的,最终还是二合一,大幅缩减,这是后话)。一方面,综述的截止日期是8月30日,另一方面,学生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结构摆在眼前就等着写出来。我当时几乎想要放弃综述了,但是那颗“在AR上发综述=江湖地位”的虚荣心跳动不已。于是试着跟AR的编辑商量是否可以将交稿日期宽限则个。幸亏编辑姐姐很好说话,放宽到9月15日。这两个星期简直如救命稻草。先是花一星期做结构分析,一星期做图,再一星期通宵达旦洋洋洒洒写成各5000字的关于RyR1的两篇草稿,管它多少语法错误、用词粗陋,反正逻辑通畅,不需大改,扔给合作者润色去吧。我自己则立即转换思路,专心写关于转运蛋白的综述。幸亏咱对这个领域驾轻就熟,上下百年信手拈来,竟然不到十天就写完了8000多字的初稿,发给几位朋友请他们提意见;这边厢合作者们恰好将两篇论文改完,我整合一下随即投稿。之后,朋友们对综述的阅读意见也陆续回来了。可是这时候,却已到了自己每读一遍,都忍不住有所修改的精益求精的阶段。9月15日,熬个通宵,在凌晨五点(美国太平洋时间的deadline)之前终于顺利投稿。
之后,不知道睡了十几个小时自然醒之后一种充沛的成就感流动。那时候我根本不在乎RyR1论文是否会被接受,只是因为选择了坚持不放弃、并且按时完成了目标,那是一种自我挑战成功的快乐!
2014年确实过得很充实。再往前看在清华的这七年,最早期目标是训练学生、获得tenure;有了两篇拿得出手的论文、学生也逐渐成熟之后,就把目标改为“成就经典”,也就是做能够进入经典教科书的工作,GLUT1和RyR1都是源于这个出发点。
下一阶段的目标既明确又糊涂,明确就是想要开创出教科书里还没有的一章,甚至是全新的教科书;糊涂是面临着纷繁复杂的各种研究问题、日新月异的各种新技术新领域,我反而变得不知道何去何从。不止一位前辈教导我:要充分发挥自己的长处,不要总妄想进入新的领域;他们还会列举好几位诺贝尔奖得主并非获奖之后不务正业,而是得奖之后自由了,想做新鲜好玩的,却往往折戟沉沙,再无佳作问世。当然,我也可以把实验室分成两半,在继续发挥自己长处的同时,挑战新领域;但总觉得这样子对学生有点不负责任。唉,是期待无心插柳的意外之喜,还是设定目标一心一意,这目前对我是个难题。
说来好笑,上个月接受一位自由撰稿人的采访,询问我2015年的新年愿望。2014年的最后一天,《自然》登出来了,一看果然是语无伦次。我也没要求修改,正如在这里我也不想有所掩饰,因为这些文字是在真实地反映着我这个阶段的迷茫。现在的文字是写给未来的自己。
过去两周,我切断了90%的对外通讯,自我雪藏,希望能理清思路,可是最终却为2015年许下这么个无厘头的愿望:盼着可以与闺蜜或者好友参加深圳卫视的《极速前进》,可惜既不知道去哪里报名,也不知道人家是否找素人参赛。自从2001年,我一直在科研上冲冲冲。所以才会忍不住地想:如果我任性地离开两个月,回来又会是神马状况?
跨年,我的状态是迷茫。
2015年,充满了各种狂想,我想寻求的是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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