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令人感动的场景——只要有课,一位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教授,总是会早早地来到教室检查幻灯、翻看讲义,认真准备要上课的内容。而很少有人知道,这位老教授已经87岁高龄了。
他就是我国著名神经生理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第二军医大学基础部教授陈宜张。多年来,他在国际上率先提出糖皮质激素作用于神经元膜受体假说,先后获国家自然科学奖、国家科技进步奖等10项,编写我国第一部《神经系统电生理学》教材等著作10部。如今,这位耄耋之年的老人仍在持续创新——2012年,85岁的他在国内提出“精确细胞生物学”概念;82—87岁,他独立撰写70万字的科学著作《突触》,被誉为“站在当代科学发展前沿,对突触研究领域进行综合评介的国内首部学术专著”。
“自然科学不去谈其价值,只求揭晓事物真理,就会自有用处”
对很多人来说,神经生理学是一门抽象又高深的学科。有人曾不解地问陈宜张:“您搞的这些研究到底有什么价值?”
陈宜张说:“自然科学,不要去谈其价值。我觉得,我们搞自然科学,光想这个‘有什么用处,干什么用’是不行的,只要研究的结果是真的、可靠的,不是假的,它一定会有用处!”
1946年,陈宜张考入国立浙江大学。1951年,来到第二军医大学任教至今。上大学期间,他得到了竺可桢、谈家桢等名师亲身教诲。自此,那种“求是”精神始终贯穿教学科研生涯。
1959年,陈宜张在从事烧伤输液实验研究时,提出用重度烧伤的狗做实验,遭到很多学者反对。他们认为狗都快烧死了,输液还有什么意义。但他坚持认为如果输液能延长狗存活的时间,就能据此评估输液质量的优劣。当时国外权威外科教科书中,烧伤输液是按埃文斯公式进行的。陈宜张经过多次实验,不仅发现输液确能延长狗的存活时间,并且量的多少、胶体液或晶体液的优缺点也得到验证,并提出埃文斯公式应加以修正。此观点一出,引起国内医学界的重视,对指导临床输液产生了积极影响。
1984年,陈宜张开始转入糖皮质激素快速、非基因组作用的研究。糖皮质激素的快速反应,尤其是它对神经元的快速效应,作为一种现象早在上世纪40年代科学界就已有所提及,接触到这一现象。但陈宜张抓住受体环节不放,和他的研究生一起,用了20多年的时间专注于该项研究。他发现前人在研究中忽略了从受体的角度提出问题,从而忽视了“甾体激素膜作用”这一崭新的方面。
于是,他大胆地提出糖皮质激素膜受体假说,这是对传统受体学说的一个重要补充和挑战,引起国际学术界高度评价。
陈宜张并没有为此而陶醉,接着又花费长达10年时间,带领10多位硕士、博士研究生,历尽各种艰辛,把快速、非基因作用研究扩展到神经元功能的其他方面,取得喜人成绩。期间,他应邀先后在两届国际生理学大会上做专题报告和主持专题讨论。世界著名神经生理学家、荷兰的德克勒特教授认为:“这项研究对中枢神经系统作用产生巨大贡献。”该成果随后被国际权威教科书《威廉姆斯内分泌学》两个版本先后引用,成为世界该研究领域的重要文献之一。
“一个科学家最重要的,就是实事求是”
在陈宜张的眼里,“一个科学家最重要的,就是实事求是。做任何事一定不能弄虚作假,要对事实负责。”
几十年来,陈宜张把这种恪守实事求是、决不跟风盲从的科学精神,毫无保留地影响和传承给他的同事和学生。他要求学生将实验项目、过程记录得清清楚楚,即时分类整理打印出来,不能掺一点“水分”,对于实验室机器打出的结论、数据,都要保存得完好无损。他的第一位硕士研究生袁文俊教授告诉记者:“陈宜张教授要求我们实验标本至少要保存10年,所有的实验数据和记录都要真实,要经得起检验。”
一次,学生翁瑛霞做“迭加实验”,一下子就做出了非常清楚的波形,与假设的实验结论十分吻合,激动而又欣喜地请陈宜张来“鉴定”。仔细查看推断后,陈宜张严肃地告诉她,这个结果可能是该类实验经常出现的“伪像”,得出的结论不能采纳,实验还要推倒重来。
多年来,陈宜张一直要求学生做同一实验至少重复3遍,方能确定数据;科研论文中不能引入个别实验现象,一字一句必须来源于反复试验结论;他负责指导的论文,没逐字逐句看过绝不会签字;他帮别人修改的SCI论文,发表时一律不准署他名字。
不唯权、不唯钱、不唯上,陈宜张身上烙有不随波逐流的“牛虻”精神。
一次,某政府部门和一家医药厂商邀请他对某健脑产品进行鉴定。作为专家组组长,陈宜张第一时间对其实验根据进行鉴定,觉得实验结果很漂亮。可在鉴定会的当天,见到产品实物的陈宜张却要求暂缓签字,因为他不能确定该产品是直接从实验室实验物提炼的,还是经过二次加工的杂合物?
其他专家都签完字,只剩下陈宜张和现在复旦大学工作的赵志奇教授两人没有签。陈宜张只有一句话“签字可以,但我们只对实验部分负责,对该产品功效不负责”。
事后,赵志奇教授感慨地说:“他就是这样一个坚持原则的人,绝不会为个人利益,昧了良心去做有损别人的事。”
“作为军校教员和人民教师,教好书是天职”
几十年来,陈宜张每次给学生上课前都要查阅海量的最新专业文献充实讲义,课堂上用中英文双语原汁原味讲解,不断启发学生独立思考,枯燥的基础医学课程被他讲得有声有色。上世纪80年代初,该校曾发出1900多份问卷给毕业学员,对“最受欢迎教员”进行回顾性调查,陈宜张得票数高达96.2%,位居榜首。
为培养优秀军事医学人才,陈宜张毫不懈怠,殚精竭虑。
“神经系统电生理学”在上世纪70年代是门新课,没有现成教材。陈宜张一边白天上课,一边利用午休和夜晚撰写讲义,繁重的工作使他头晕目眩、眼睛疼痛,于是每5分钟按摩眼眶1次。为节约时间,他左右眼轮替休息,一晚上常常要按摩上百次,才能写出几千字。该书稿出版后,成为本领域国内首部研究生教材,并作为经典,长期沿用。
严谨细致,严格育人,这是陈宜张的教学理念。记得一位进修讲师跟着他做实验时,用大剪刀剪动物的皮肤和神经,陈宜张立即严厉制止,要求她必须按照操作规范,用大剪刀剪粗的皮肉组织,小剪刀剪皮肤。陈宜张不近人情的态度,将这位40岁的讲师当场说哭了。
可实验一完,他却耐心地教她缝合伤口,娴熟的技术一针一线把伤口缝得像绣花一样精美,用煨红的玻璃针帮她给试验动物的小血管止血。陈宜张一举一动让她深受感动,终生难忘。
60多年来,陈宜张为我军万余名军事医学人才讲授过多门基础医学课程,培养出李兰丁、李素芝等英模,以及一大批以曹雪涛院士等为代表的医学才俊。1996年,他被解放军总后勤部授予“一代科学技术名师”称号。
2002年,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等机构邀请他为青少年写本科普读物。一般来说,邀请“大院士”写这类“小人书”的可能性非常之小,但陈宜张欣然接受,百忙之中挤出时间撰写《大脑黑匣揭秘》,力求深入浅出讲述科学道理。该书至今一版再版,成为少年儿童出版社的常年畅销书。
2007年10月,刚过完80岁生日的陈宜张,主动要求学校停止为自己招收研究生。问及原因,他坦言道,自己研究脑神经,深知80岁后人脑加速老化,思维和理解力难以跟上,不能传授新知,就要亮出“免教牌”,不再挂着博导硕导的虚名,决不能浪费学子们宝贵的求知黄金期。可事实上,至今他仍奋战在科研、教学第一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