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重道远的全球艾滋病疫苗研发

2012-10-10 08:00 · wenmingw

在艾滋病疫苗研发的道路上,世界各国的科学家已经苦苦探索了20年,迄今为止也只有4个艾滋病疫苗进入了三期或二期b期临床试验,其中3个失败,另一个总体保护率也仅有31%。也正是这种高失败率,使得医药企业鲜有兴趣投入,艾滋病疫苗的研发主要依靠政府和公益基金来支持。

9月10日,全球唯一显示具有一定保护效果的艾滋病疫苗RV144有了新进展,科学家找到了HIV最易被攻破的弱点,这一发现有望大幅提升疫苗效果。

研究人员对比发现,注射了RV144的人和未注射的人所感染的HIV有所不同,这有可能成为证明RV144有效的证据。“我们很高兴这次发现与我们现有的假设是相匹配的。”美国杜克大学医学和免疫学教授海恩斯博士(Dr. Barton F. Haynes)对《财经》记者说,他们发现了HIV外壳上一个易被攻破的弱点。

艾滋病,即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是由HIV感染引起的病死率极高的传染病,目前尚未有治愈方法。

据世界卫生组织(WHO)统计,截至2011年,全球有HIV携带者3420万人,仅2011年,就约有170万人死于艾滋病,其中有23万为不满15岁的儿童。科学界的共识是,研制疫苗是抗击HIV最有效的方法。然而,自1983年人类首次发现HIV至今,艾滋病疫苗的研发屡战屡败。

疫苗的作用机理是通过模拟病原体,制造人体受到病毒感染的假象,诱导人体发生免疫反应。由于人体的免疫机制具有“记忆”,待人体受到自然界病毒攻击时,会遵循记忆,诱导出更强有力的免疫反应,对病毒进行抵抗。

“其他的病毒天然感染,其抗击原理就是发现病原,把疫苗打进去,剩下的交给人体自身的免疫系统。但HIV不同,它是人体免疫系统在进化上不能有效控制的病毒。HIV一类疫苗必须另辟蹊径,才有可能成功。”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艾滋病首席专家邵一鸣说。

梅琳达•盖茨基金会统计,截至2010年,全世界共开展了约190项艾滋病疫苗试验。RV144是目前唯一被证明具有31.2%保护率的艾滋病疫苗。

“保护率不到三分之一的疫苗,可信度确实有限。但是,鉴于这是在艾滋病疫苗研究方面仅有的火苗,我们应该追踪研究其是否真有作用。如果有,这种作用是如何发生的。这非常重要。”海恩斯表示,目前研究人员正努力工作,试图找出证明这种疫苗有效的最终证据。

唯一的火苗

2003年,美国和泰国研究人员联手招募了16402名志愿者,在泰国展开为期三年的代号为RV144的艾滋病疫苗临床试验。志愿者被均分为两组,一组注射疫苗,一组注射安慰剂。

六年之后公布的临床试验结果显示,疫苗保护率为31.2%。通常疫苗的保护率至少要达到80%才被认为有效,由于RV144显示的有效性仅有31.2%,远未达到可以投产使用的标准。因而被美国安德森癌症中心生物统计部主席贝瑞博士(Dr. Donald A. Berry)在《纽约时报》上讽刺道,经过如此之多的试验,即使其中有一个注射的是白开水,获得这么弱的功效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大多数研究人员仍然认为RV144是艾滋病疫苗研究仅有的火苗,因而从不同角度对其临床试验结果继续进行研究。其中,海恩斯和他的团队在拿到泰国实验样本后,坚持进行RV144的再分析研究,试图找到症结所在。

直到2012年9月10日,这个研究团队的坚持有了最新结果,一篇名为《V2区的基因特征有助于增加HIV-1疫苗抵抗病的效果》(Increased HIV-1 vaccine efficacy against viruses with genetic signatures in Env V2)的文章发表在著名科技期刊《自然》的网站上,其对上述泰国试验中一些参与者感染的HIV仔细分析后发现,HIV的蛋白质外壳上V2区域是疫苗有效与否的关键。

研究人员观察到,在注射疫苗且起到保护效果的人群中,疫苗会诱导人体免疫系统产生针对HIV的V2区域的抗体反应;而在注射疫苗但仍感染了HIV的人群中,病毒变异亦多是发生在这一区域。由此推论,V2区域是HIV的薄弱点之一。也就是说,只要这一位置没有变异,注射疫苗就可能使感染HIV的风险降低约80%。

但是,如果这个区域发生了变异,就会逃逸免疫系统的识别,使疫苗诱导出的免疫反应失效。不过,科研人员仍可以循迹更有针对性地研发新疫苗。

“这个发现具有很高的科学价值,但其距离疫苗的成功研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清华大学艾滋病综合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张林琦对《财经》记者说。业界对于这项最新发现的评论就像对RV144疫苗的评论一样,科学价值大于实际价值。

45种独立技术路线

美国曾经启动一个3.2亿美元的大课题,以回答三个问题:HIV病毒哪部分可以引起免疫保护;免疫保护机制是怎样的;综合抗体为什么难诱导。

“3.2亿美元用完了,问题只回答了一半。”邵一鸣说。

科学界娴熟地循着疫苗的常规作用机理打击了多种病毒,然而HIV却是个例外。自发现HIV近30年来,科学界进行了数十种疫苗的临床试验,有数万名志愿者参与,但基本都以失败告终。

尤其是2007年,美国著名药企默克公司(Merck)研发的艾滋病疫苗Ad5最终被证明:注射了艾滋病疫苗的人反而更易受到病毒的入侵,这成为艾滋病疫苗研发史上最沉重的打击。如今Ad5项目已被彻底取消。

“这次失败打击很大,但是之后大家又开始探索了。因为从理论上说,艾滋病疫苗研发这条路是可以走通的。不能因为一次失败就完全放弃。”吉林大学生命科学学院院长孔维说。这次RV144的最新发现就是给艾滋病疫苗研发者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艾滋病疫苗的研发方向包括预防和治疗等不同类型,根据梅琳达•盖茨基金会统计,仅针对单一类型的疫苗。

中国有四个主要团队在2006年前后加入到这一战场,其中三个主攻预防型疫苗。目前,于晓方与孔维团队研制的DNA/MVA重组艾滋病疫苗和邵一鸣团队研制的复制型载体疫苗都进入了II期临床试验,正在接受安全性和部分有效性的评估。病毒学家曾毅院士率领的团队则主攻治疗型疫苗。

其中,DNA/MVA的理念与RV144最为贴近。吉林大学白求恩医学院转化医学研究院教授于晓方团队研制了另一支疫苗,作为DNA/MVA的补充剂。其设计结合了分子病毒学最新研究成果,形成类似于天然病毒的三聚体包膜蛋白,诱导机体产生更为有效、针对HIV保护性抗体的免疫反应。

目前,这支新疫苗通过了“十二五”重大专项新增项目的初审。

RV144为非复制型载体疫苗,属于“死疫苗”,虽相对安全,但不能引起人体足够的免疫反应。而世界范围内有三支艾滋病疫苗使用了复制型载体,邵一鸣团队研发的就是其中之一。复制型载体,可以通过模拟病毒对人体的感染过程,引导人体产生相应的免疫反应。邵一鸣认为这是自己团队研究的疫苗比RV144占优的地方。

因为疫苗的载体具有复制性,对其安全性的要求就更高。为此,研究人员特别选用了上世纪消灭天花疾病时中国所用的疫苗——痘苗病毒天坛株作为载体。“因为天花疫苗在人类使用的历史最久,使用范围最广,数据最可靠,安全性有把握。”邵一鸣解释说。

2012年8月,邵一鸣团队的这一疫苗启动了II期临床,这是国际上复制型载体HIV疫苗的首次II期临床试验。

曾参与RV144泰国试验的亚当斯博士(Dr. Elizabeth Adams)是美国国家过敏和传染病研究所(NIAID)疫苗研究项目专家,她更看好邵一鸣团队的研究,“比起下一代RV144的泰国试验,他甚至有可能更快进入第三阶段试验。”

然而,在激烈的竞争背后,亦有团队间的相互重复工作。“一般疫苗是两三条技术路线。艾滋病疫苗有几十条技术路线。国内有大量的低水平重复,国际上有大量的高水平重复。”邵一鸣说。

一个被称为全球艾滋病疫苗企业计划的机构GHVE(Global HIV Vaccine Enterprise)应运而生,希望通过增进各个研究团队之间的沟通,使研发进展变得更为快速。目前,各团队虽还谈不上紧密合作,但至少在GHVE的协调下,“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海恩斯说。

调整设计思路

在世界范围内,研发理念的更新换代,使得部分疫苗尚未进入试验阶段就不得不被淘汰。“(病毒)传播途径的变化,会对疫苗设计抗体的理念产生影响。”孔维说。比如,随着中国艾滋病的主要流行方式由血液传播向性传播转变,正准备申报I期临床的张林琦团队,就主攻诱导粘膜的免疫应答。

RV144的前期研究历经十余年,2006年在泰国开展试验时,泰国的疫情已经发生了变化。上世纪90年代初,泰国成为艾滋病疫情最严重的地区之一。美国军方艾滋病研究计划(MHRP)副主任杰罗姆•金博士(Dr. Jerome Kim)回忆当时的情景说:“美国曾协助泰国军方做新兵招募的艾滋病检查。我们和泰国政府认为艾滋病已经可能威胁到国家安全,因为12%的潜在兵源可能是HIV阳性患者。”因此,泰国政府非常支持RV144研究。

然而,随着研究的推进,艾滋病疫苗试验场的样本量逐渐扩大,并向高危人群(男同性恋者、吸毒者、性工作者)转移。其特殊性与敏感性甚于以往开展的任何一款疫苗,对各国的临床试验场都构成了挑战。

于是,2010年美国建立了一个P5计划(Pox Protein Public Private Partnership),即形成艾滋病疫苗研发的“多步走”机制,一方面为提高疫苗的研发效率,另一方面要加快研发步伐,以防形势再发生变化。

目前,改良版RV144的临床试验已开始前期筹备工作,三年后,将于泰国和南非同时开展大规模临床试验,对2009年的结果进行再验证。南非亦是时下艾滋病的重灾区。

“他们希望对感染率更高的人群进行试验,比如男同性恋者、酒吧工作者等。”亚当斯称,到2015年,美国卫生研究院(NIH)将牵头投入3亿-5亿美元,在泰国、南非同时推行三个大规模疫苗临床试验,南非实验将植入C株HIV,泰国实验主要是A株和E株,以及少量B株。

由于政府的强力介入,泰国的疫情实际上已经得到有效控制,但从地域上来看,泰国的HIV类型同样也能在越南、柬埔寨、缅甸找到,甚至在中国南部也存在。因此,针对泰国的疫苗或许能在这一地区有更广泛的应用。

“2015年只是第一阶段,我们要确保这是安全的,然后会尽快进入功效研究阶段。”亚当斯乐观地表示,“我认为RV144将来能够被用在中国。中国主要的艾滋病亚型为B、C和D,或者是它们的混合体。而RV144中用到的病毒为一点B、一点E。此外,用在南非的疫苗包含病毒类型C,因此,某种组合也许可以用在中国。”金如是说。

张林琦表示,中国“十二五”期间预计在艾滋病疫苗研发方面会投入1亿-2亿元人民币。亚当斯认为,中国政府在研究几个新疫苗上投资巨大,显示出了与别人合作的可能。

与其他疫苗不同,艾滋病疫苗的研发很难引起医药企业的兴趣。一方面,艾滋病疫苗鲜能进入III期试验,使得药企需要承担很大的风险,包括资金、资源、时间和名誉等。另一方面,即使疫苗研发成功,它所投放的市场将很有可能是那些无力支付的地区。亚当斯解释说,因此艾滋病疫苗的研究经费主要源自政府。不过,各国亦在推进企业参与,如中国的邵一鸣团队就正在寻找企业合作。

根据公开资料,2010年至2012年间,NIH每年投放在艾滋病疫苗研发领域的经费约5亿-6亿美元。

全球对艾滋病疫苗的投入已相当可观,但始终没有一个确切的振奋人心的消息。对此,于晓方表示,不要以为没拿到疫苗、没拿到治愈的药物就是失败,其实它对整个科学的推动是巨大的。